一个傣族女孩保护家传古籍的困境

叶妲和她的古籍

叶妲是昌宁县湾甸傣族乡小新寨一个非常令人崇敬、令人赞叹的傣族家庭妇女。之所以强调“家庭”二字，是因为她平时的确没有任何“社交”，沉默寡言中经营她的家，经营一个乡村小商店，养活包括她自己，还有女儿和年老的父亲。

叶妲的家和大多数傣族的家一样，住房很宽敞，一排很是通风透气的木板平房，典型的滇西傣族建筑风格。房前有一个宽阔的水泥晒场，再旁边是猪圈牛圈，墙角堆放着犁耙、锄头、粪筐、木桶之类农村必不可少的用具，墙上挂着金黄的包谷、火红的辣椒之类自家的农作物产品。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连鸡屎都看不见一点。走出这个院子再拐个弯，是乡政府通往下面寨子的简易公路，叶妲就在路边的大青树下开了一个小卖部，农具杂货塞满了小屋。她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瘸着腿往来于小卖部与住家小院之间。家里只有老父亲，见着人只是笑笑。女儿在昆明上大学。这是一个殷实、勤奋的小家庭，很难想象出自一个腿脚残疾的单身女人之手。  

湾甸，傣语称“勐雅”，意为美丽平坦的坝子，离昌宁县城60多公里，星罗棋布的村庄珍珠般散落在卡斯河两岸，肥沃的田野和远黛近绿的山水宛若一幅浓淡相间的水墨画。湾甸历史上是滇西一个重要的傣族土司辖地，土司统治自元代起，长达500多年，以土司为核心的湾甸傣族文化，也就代代传承下来。 　

叶妲一家的故事首先和土司有关。

湾甸的傣族土司一共传了27任。不知从哪一任土司开始，叶妲家族中的成员便进入了土司府当随从，一直到她爷爷一代。由于她家的人忠诚勤奋，深得土司欢喜，这位土司大人高兴之余，便将自己珍藏的一批手抄傣文经卷，赏赐给叶妲的爷爷，这是傣族头人对下属人员的最高奖赏。 　

湾甸的傣族有自己的文字，但历史上却沒有专门的学校，其教育由佛寺来承担，佛寺里的和尚通过书写、诵读经文的形式来学习文化，因此，当地傣族将傣文书籍视为圣品，认为有避邪佑宅的力量，尽管大多数人并不认识这些傣文，更不知道其内容，但却虔诚地供奉着。 　

叶妲的爷爷得到土司赠送的这批傣文手抄本，一共有40卷，每卷有一米多长，半米宽，重达一两公斤，卷起来像一捆布匹。土司给叶妲的爷爷说，这些傣文手抄本“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就有了，是由十几位不同姓名的佛爷和和尚抄写出来的，在土司家已传承了几代人，现在奖赏给叶妲的爷爷作为护宅之物。叶妲的爷爷将其视为珍宝，诚惶诚恐地珍藏起来。并请一位大佛爷教会了叶妲的父亲认识这些蚯蚓般的文字。 　

以后，从叶妲的爷爷开始，每年的赕佛日、傣历年、包括汉族的春节，全家人就要把这批傣文搬出来，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放到大厅中央，摆上水果、鲜花之类贡品，祭拜这些神秘和神圣的文字。 　

新中国成立后，土司制度没有了，叶妲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但叶妲的父母亲仍然十分恭敬地珍存着这些文卷，仍然年年祭拜。1961年，叶妲出世了，年幼的叶妲聪明漂亮，十分可爱。然而，命运对她却十分不公，她从3岁起患上了小儿麻痹症，终生残疾的厄运将给她的人生带来难以预料的坎坷。 　

还不太懂事的小叶妲并不知道自己未来有什么艰难之处，只是为不能与同龄伙伴一起爬山、一起游玩而苦恼。但是，她很喜欢听父亲万清国给她讲的傣族神话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是放在家中那些陈旧的经卷上记载的，她开始对那一捆捆笨重的经卷有了好感。为女儿命运一直担忧发愁的父亲，从女儿的喜爱上受到了启发，他要为女儿谋一条生活出路，教聪明的叶妲学习傣文。尽管他不知这些文字会给叶妲带来什么好处，但他坚信，学会一门“技巧”总比什么都不会强。至少，这些傣族手抄本中的故事诠释着人生的不少道理，人的生活自古就离不开神话故事中的好人们所具有的慈善悲悯的品格。　

于是，叶妲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一项主要内容，父亲耐心地用傣话教她认识那些曲里拐弯的文字，教她从那些傣族神话中分清美丑善恶。叶妲一天天长大了，出落得美丽清秀，她认识越来越多的傣文，也知道越来越多的故事。同时，她也越来越意识到“残疾”两个字给她带来的痛苦、悲伤。每当这时，她总是用神话故事中那些美好的人物和结局来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日子就这样在酸酸甜甜中流淌着。

叶妲长期坚持着古傣文翻译，她已经译出了近20部傣文古籍约50余万字，如《金青蛙》、《金孔雀》、《宝扇》、《六头飞马》、《六只鹦鹉变宰冒》等，就这样，许多失传的傣文孤本、神话传说不断被叶妲挖掘出来。其中一部重头大作《蜘蛛王》，讲述世界是由18只大蜘蛛开创出来的，与其他民族的“女娲创世纪”、“葫芦创世纪”、“鸡蛋创世纪”等神话迥然不同，堪称傣族创世纪传说古本。

她长期而艰难的翻译之路终究引起了外界的注意，昌宁县委宣传部、县文联出面帮助她、扶持她，由县政府出钱，由云南民族出版社给她出版了第一部民间文学翻译作品《蜘蛛王》。她翻译的《宝扇》被编排成话剧。《昌宁文化》、《茶乡文学》等刊物也登载了她翻译出来的作品。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家保存下来的这批傣文手抄本，引起了有关专家的注意，初步鉴定为300年以上的珍贵文物。

她现在正在废寝忘食地翻译《石头魔王》。

中国的民族文化五彩纷呈，各民族文化都有着博大精深的独特魅力。经过一代代的民间传承，才使得少数民族文化代代发展，成为滋养各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凝聚力，推动着中华文化历久弥新。就在我采访叶妲期间，温家宝总理在20年全国人大会议政府工作报告中说：“优秀文化传承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脉

文字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尽管现在全国推行普通话，书面行文以汉文字为主，少数民族文字却是本民族的母语，是本民族的血统基因和坚硬内核。但是，很多东西在历史波涛的不断冲击中被毁灭或完全散失了，没有谁能准确地说清楚是些什么人一代代的在漫长的历史中把自己民族古老的文字珍藏、传授下来，这些“无名英雄”们功莫大焉。

叶妲一家几代人就是这样的“无名英雄”。她一家人不仅将300多年前的古傣文保存下来了，汉文水平很低的叶妲正在倾尽全力将这些傣文翻译出来，她的执著和成果，使她获得了“省级民族民间文化传承人”的称号。

随着国家政策导向及文化保护与发展重要性的彰显，叶妲一家保护、传承古籍的行为将成为具有重要意义的表征。其翻译、整理、出版的作品也将发挥出更广泛的作用。

不过，叶妲也还有她的苦恼，她说，如果要将保存在她家的10多捆古籍全部翻译出来，大约还需要3年时间，她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她需要一个中文程度比较高的助手。此外，这些珍贵的古籍已经非常破旧，亟待修补和很好的保存条件，这些都是叶妲个人的能力所难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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